長江後浪推前浪：前行政院長張俊雄ＶＳ已故選舉鬼才莊文樺

波新聞─陳金聲／高雄
日前辭世的民進黨籍前行政院長張俊雄，活躍政壇時的口才，全台公認一流，台下選民聽得如痴如醉，選票一張一張的投下去。連早期在高雄被譽為「選舉鬼才」的莊文樺都心服口服的說：「如果早認識張俊雄，我就不敢上台發表演說了」。這段插曲在高雄少有人知。
張俊雄與莊文樺，論政壇成就，當然張俊雄風光，但如排資論輩，莊文樺是「先拜（前輩）」。
莊文樺是彰化芬園人，筆名「溪頭村人」，所以各界誤以為他是南投溪頭人。政大法律系畢業，二十七歲時就南下「舞選舉」，他最經典的一役，，就是民國五十七年時幫第四度參選高雄市長的楊金虎以七十一歲高齡如願得償的贏得市長的寶座。
那年，莊文樺與電台說書賣藥的陳天龍、賣天然洗潔精的高雄縣議員林景元、律師蘇秋鎮四人傾盡全力幫「民主社會黨籍」的楊金虎助選，號稱是「四大金鋼」。
這四人都已作古，林景元活得最久而且「活到老選到老」，除了總統及省長之沒選過之外，高雄縣市的縣長、立委、國大、議員，自從民國六十八年後，沒有缺席過一場。
林景元一生參選過三十多次，只當選過二屆的高雄縣議員，後來都「怎麼選怎麼輸」，創下台灣選舉史落選最多次的記錄，輸到他在數年前往生時都忘記、數不清自己落選過多少次。
林景元「舞」選舉，是老頑童等級的存在，每次他都「如果沒意外，這一次百面穩當選」。但始終都被宗親所誤，「陳林半天下，光是靠姓林的支持就百面當選」，結果卻是每次都意外，沒有一次不意外。
林景元財力超級雄厚，選舉錢分文不欠，開票之夜，人家燃炮慶當選，他則是召來所有的工作人員及包商，當晚付現金一次處理選舉費用。外人說他「有錢任性」，但他「為著政治，寧可選到死」。像這樣玩得起又愛玩的「選舉怪傑」台灣幾稀？
當年的「四大金鋼」中，林景元以選舉為樂，陳天龍賣藥作生意賺錢，蘇秋鎮後來也選上立委做「立法院的炮手」，只有滿腹經綸的莊文樺比較「懷才不遇不得志」。
莊文樺在楊金虎的助選陣營中負責操盤文宣，開「文宣戰」之先河。他視文宣部是軍機重地，指派兩位專人做警衛，門禁管制，閒雜人等非經他同意不得擅入，連候選人楊金虎要進入，都得先經警衛通報後才能進入。
莊文樺才高八斗，搞文宣他內行，信手拈來，行雲流水，血性文章，辣手摧魂，對手批評楊金虎太老了，他搬出二千多年前戰國七雄年代趙惠文王的名將廉頗做擋箭牌，指出「廉頗七十，能食斗米；太公八十，滅紂興周。金虎年雖古稀，正是人生的開始，書生報國，未為晚也」。
這些千古老事，選民聽不懂，但他上台加一句「棺材是裝死人，不是裝老人的」，通俗又接地氣，台下瞬間掌聲如雷。楊金虎的政見發表會就是這樣捲起一股旋風，最終打敗陳武璋。民主廣場莊文樺是高雄市政壇開基老祖宗。
那一場選戰中，莊文樺還開先河叫楊金虎率領群眾遊街，有一次遊街隊伍走到中華路興德戲院（今中華路與三民街口附近）前，突然有人從四樓丟石塊砸傷群眾。楊金虎陣營批評是對手選舉暴力，但對方反擊這是楊陣營自導自演的苦肉計。事過二十年，他說那確是意外，不是自導自演。
鬼才莊文樺逮到造勢的機會，從此叫競選總部準備五頂白色的安全帽（像工地工人配戴的半罩式），楊金虎及四大金鋼各戴一頂，這一招又讓楊金虎增加更多的選票。

莊文樺說這就是「群眾文明」，這一套的選舉哲學，是他在民國六十幾年間，擔任高雄市改制院轄市前的第八屆市議員任內，獲美國國務院之邀前往美國考察時帶回來的。戒解時期民主運動的街頭運動，就是莊文樺口中的「群眾文明」的一環。
當年的「四大金鋼」，個個能言善道，但以莊文樺最具群眾魅力，他一上台，都得先示意台下「掌聲暫停，大家聽我說」之後才能開始演說。
在場的楊金虎對他掌控全場氛圍的能力佩服的五體投地，稱讚「英雄出少年，這位少年仔真正是選舉鬼才，果然有來歷」。
歷史上善於發動群眾的政治領袖，皆為製造「集體興奮」之高手，莊文樺也自信得天之佑，在「群眾領導學」修得正果。他在群眾運動中，創造出以群眾為師、為友、為徒的最高境界。
關公上馬就提刀，莊文樺赤手空拳上台直接就論道，盤古開天闢地、天文、地理口若懸河。批評對手他不留餘地，但那時還戒嚴，批評國民黨政府的蔣家，他還是「敬畏三分」，不敢放膽指名道姓罵蔣公，例如「三多路與中山路口圓環中騎著馬的那位黑人（指蔣公銅像）」。這樣的隱喻，到那都贏得掌聲與笑聲。
莊文樺「助選有成」，一砲打響後自己坐轎，當選當時的第八屆市議員，後來他想更上層樓，民國六十六年參選第六屆台灣省議員，蘇順國、朱有福、施鐘、趙銹娃等四位無黨籍的候選人組成所謂的「三龍一鳳」，他居龍首，聲勢最被看好，結果選票開出來，其他龍鳳都當選，就他「龍頭落第」。
曾經讓他志得意滿的「群眾文明」，在這一戰中對他「不文明」，害他在落選後黯然神傷、低迴身世數百回。他曾回首這一役，是敗在「為還人情讓不該上台的人上台，才那麼五分鐘就全功盡棄，早知道就不還這筆人情債了」。
那年他獲美國邀請前必須找人保，他無黨籍又愛大鳴大放，找不到夠分量的人願意做保人，前市長王玉雲挺身成全他的美國行。省議員選舉時，他在舊市政府對面 (地下街的前身)的運動場演說，成千上萬的選民在場，王玉雲也在選市長，路過看到人多，就上前商借「借我上台講幾分鐘」，莊文樺明知立場不同，但人情壓肩，還是同意讓王玉雲上台，沒想到選情一夕崩盤。
莊文樺重挫之後，被安排擔任「臨海工業區主任」，後來出點差錯而吃上官司，出獄後他「就範、知歸」，在工業區附設幼稚園校舍獨居獨善話荼寫戰書，行事低調，少與外界接觸，他養了一條大型高山犬，非常兇猛，偶有知己老友前往，都得數十公尺外先大叫「文樺阿」，他身材0.1公噸又怕熱，家裡沒別人，穿著內衣褲關整天，有客來訪不亦悅乎，都還沒探頭看訪客是熊是虎，就在屋內邊整裝邊叫喊「畏畏畏，老兄弟啊稍等一下」。由此可見當時的莊文樺日子過得有多寂寥。
日前辭世的前行政院長張俊雄，在民國七十二年參選增額立委時，坐議立論，口若懸河，選情如秋風掃落葉，那年的一個夜晚，他在左營孔廟廣場舉辦政見會，莊文樺耐不住寂寞，開著一輛「銅管仔車」，載著陳姓友人前往。
兩人站在場外聆聽張俊雄的演說不久，他就拉著友人「走啦，回家」。上車後他蹦出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如果早認識張俊雄，我就不敢上台了」。他沒就此話解作補充註解，但卻有「時不我予，不如歸去」之嘆。理論上，從風雨中過來的人，理當會得到上帝更多的眷顧，但莊文樺顯然沒得到更多的福氣。
出獄後他在「銅管仔車」的方向盤上，貼一張「重拾刀劍做英雄」的紙條，但那夜回途中他立即撕掉丟出窗外，政治塵埃就此了卻，回到家，他寫下「低頭、閉眼、掩耳」壓在書桌上告訴自己政治不宜恕不再奉陪。

外界很少人知道能說善道的莊文樺，小時有些口給，但他在初中時就己讀遍四詩五經，連資治通鑑都讀遍，一肚子的墨汁，高中時他就利用午餐時間叫同學給個便當，三五成群圍著聽他談天說地及歷史故事。沒想到口給障礙就這樣不藥而癒，還造就他日後靠嘴巴開天闢地。
「馬上得之，不能馬上治之」，楊金虎在當選後並沒有重用他。他二十七歲「下山」時，正巧與諸葛孔明出山輔劉興漢同年，離開政治的莊文樺，雖沒蘇秦那麼狼狽，但政治這條路，卻貧煞了他的後半人生。選舉演說，高雄市就只張俊雄打趴莊文樺，但張俊雄不知這回事。
圖／翻拍莊文樺著作書本